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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彣不是好酒之人,对他来说,有得喝固然高兴,没得喝也无关紧要,一杯饮尽,道:“听闻钱塘有桑落酒、蒲桃酒、石冻春,估计跟雪泥酒差不多,要是动了馋虫,我去给你找来便是。”
何濡叹道:“酒如美人,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不能少一分,也不能多一分,求的是恰到好处。雪泥酒味甘而不浓,色清却不澈,堪称人间仙露,不是风虎你这样的俗人所能体会的。”
左彣笑道:“若是非雪泥不欢,不如问问冬至。她在郭氏待了多年,也许知道雪泥酒的酿制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冬至身上,尤其以何濡的目光最为炽烈。冬至顿觉浑身不如同蚂蚁爬过,赶紧解释道:“雪泥酒是神妃阿姊……呃,是宋神妃亲手造的,从不外示于人,我虽然有幸亲眼目睹过数次,但也不知其中深浅……”
“哎,可惜!”何濡将杯子递给履霜,又满饮了三杯。徐佑直接从履霜手中抢过樽杓,给自己的杯子倒上酒,还不忘招呼左彣,道:“风虎,你也来,再慢些就要给酒鬼喝光了!”
一屋人顿时大笑不止。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此间乐,不知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已近午夜,何濡眸中浮现醉意,箕坐于地,击掌而歌,道:“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於十五女……长安十二门,光门最妍雅。渭水从垄来,浮游渭桥下……盛冬十一月,就女觅冻浆。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懀马高缠鬃,遥知身是龙。谁能骑此马,唯有广平公……谁能骑此马,唯有广平公!”
此曲词风悲怆,质朴粗犷,但又不失高迈,一听就是北朝才有的民谣。何濡生于魏国,长于北地,所见所闻,所衣所食,无不是大漠风沙长河落日的广袤无边,骨子里带着胡人与生俱来的野性和对命运的不屈服,沙哑的嗓音说不尽的苍茫旷远,竟让人听的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徐佑心有所感,高声相和,道:“风哀笳弄断,雪暗马行迟。轻生本为国,重气不关私。恐君不见信,抚剑一扬眉。”
“好,好诗,好歌!”
左彣忍不住连道三声好字,仰头灌下雪泥酒,酒水顺颊而下,打湿了衣襟,恨不得拔剑起舞,以助雅兴。
何濡斜着眼,故意捉弄他,道:“风虎,你看我和七郎,谁的曲更佳?”
“这可难为我了!”左彣忙不迭的推托,道:“我是粗鄙武夫,不懂曲乐,如何敢品评两位郎君的优劣?”
“其翼妙在酣畅,小郎胜在气雄!”履霜抿嘴笑道:“依我拙见,还是小郎稍胜一筹。何郎君,婢子胡说而已,你莫要生气!”
何濡哈哈大笑,道:“你说的在理,我何气之有?我吟的曲乃五胡乱华时不知哪一个戎族的民谣,自然比不过七郎的振藻文章。不过,”他顿了顿,跌足叹道:“诗虽好,却无音律相佐,仿佛食鲈鱼而无蒪羹,太过扫兴!”
履霜神思一动,悄然退了出去,再进来时也不知从宅中何处寻到一把做工精美的曲项琵琶,四弦四相,竖抱怀中,五指轻轻一挥,锵的一声,断金碎玉,荡气回肠,震的满屋皆惊。
“风哀笳弄断,雪暗马行迟。”
她轻启檀口,曼吐妙音,轻易的将所有人带到了大雪纷扬的边关古道,男儿义气,英姿勃,征衣映衬白,谁人望断天涯?
“轻生本为国,重气不关私。”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细细如私语,葱白似玉的指尖拨弄极快,听到耳中只有连绵不绝的萧杀扑面而来。慷慨赴死,重气无私,从来舍生为了家国,也为了倚门远眺的那个她。
“恐君不见信,抚剑一扬眉。”
剑光映衬着眉梢,照出的是决绝的容颜和永不屈膝的信心,多少男儿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却又那么的义无反顾,勇往无前!
一曲终了,一曲复起!
绿衣青裙,冰肌玉骨,履霜的美如同江南小镇的烟雨,飘渺又多娇,可此时坐在蒲团上,怀抱琵琶,却完全变了一个人,眉目时而凌冽,时而燕婉,随着悠扬婉转的歌声,触摸着那些悲壮又惨烈的过往。
楚魏立国百年,分割天下,和平的时间不过十之一二,战争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而死亡作为战争的衍生品,常常来的突然又猛烈,无可避免,也无从躲藏。
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
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
曲终,人未散。
何濡泪如雨下,不知是想起了冤死狱中的亲人,还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洛阳城郊的那座寺庙。离开时亲手种下的将军树,现在是否已经亭亭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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