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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丹抬起头,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那个在悲伤屋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孩——当然,“男孩”这个说法已经不适用于如今的他了。罗丹并不掩饰自己打量的视线,从对方长而丰盈的白发,褐色的皮肤,到那张在昏暗的隧道中依然出众的面容。
漂亮的孩子……但绝不会是猊下的孩子。初次见面时或许还不明显,但随着对方年岁渐长,罗丹终于从他脸上窥见了一丝熟悉的旧影,他长得很像乌利亚的前妻拔示巴,那个美丽、虚荣又野心勃勃的女人。
耶底底亚也任由他打量,直到他收回视线,才开口道:“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他回以微笑:“我只找到了一张美丽的脸。”
“猊下说过,你有一双鹰的眼睛,和一条银舌头①。”耶底底亚说,“据说你可以仅凭双眼观察就辨认出对方出生于何地,家世如何,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她总是很信赖你。”
罗丹拨动了一下琴弦:“这种说法就太夸张了,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吟游诗人,善于分辨向哪位老爷献媚才能得到更多赏钱而已。”
“猊下还说过,你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一旦要开始说胡话,就会下意识地拨一下琴。”
他的微笑冻结了几秒,最后嘴角耷拉下来:“猊下真是的,不要随便揭人家的短嘛。”
好在耶底底亚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打算,只是将油灯举高了一些:“请随我来。”
隧道暗而狭长,油灯的火苗都明明灭灭,犹如风中残烛,罗丹感觉袍子因为汗水而吸附皮肤上,像是身体上长了一层膜,周围闷热而潮湿,令人喘不过气,不过他经历过更糟糕的情况,还不到t难以忍耐的地步。
最令他意外的反倒是耶底底亚,即使脚下没有任何光照,对方也能轻巧地避开因岩层渗水而积起的水坑,他对道路非常熟悉,显然出入过许多次。油灯在他的皮肤上照出一层细密的薄汗,但他神情冷静,气息平稳,似乎并不为这恶劣的境况而困扰。
“我猜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被你从这条隧道领去见猊下的人?”
“猊下的旧部基本都是从这条暗道进入王宫的。”耶底底亚回答,“尤其是归栖者,你们之中有不少在其他国家创造了一番……伟业,在妥善地处理好你们的身份问题前,不太方便让你们在公众场合路面。”
“啊哈,雅雷俄珥金——他的运气好像总是特别差。”罗丹笑了起来,“可怜的人儿,谁能想到索多瑪的王太子最后会死在情人的肚皮上?”
耶底底也叹了口气:“我不认为外乡人私自干涉他国统治者的政权是一件能让人笑出来的事情……虽然你们似乎热衷于此。”
“你很难责怪他。”罗丹耸了耸肩,“雅雷俄珥金原本只是想阻止现在的索多瑪王继位,那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他不仅嗜杀,而且喜欢强迫对方的亲属目睹死者被肢解的过程,他还勒令那些亲人一定要欢声笑语,否则就连他们一起杀死。”
他察觉到耶底底亚的脚步顿了一下:“这样的人也能成为王吗?”
“您的语气里似乎充满疑问?索多瑪和蛾摩拉离得并不远,难道在您印象中,那里是什么良善之城?”
对方沉默片刻,低声道:“……不,我听说索多瑪有食人的习俗。”
“客观地说,那并不是索多瑪的习俗。”罗丹说,“只是那里的百姓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吃……晒干的泥巴饼和尸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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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百姓难道不会想推翻他们的王吗?”
“暴君也是君主的一种姿态。何况许多时候,人们更容易向他们恐惧的人屈服,而非他们爱戴的②。”罗丹尝试着婉转一点,可惜没能遏制住自己想要嘲讽的欲望,“您认识猊下,又来自以色列,对这种事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耶底底亚偏头瞥了他一眼:“也许是我记错了,你其实是一条猫舌头,会因为好奇心旺盛和自制力匮乏而把舌头伸进热汤,最后烫着自己。”
“我不讨厌您威胁我的样子。”他说,“会让我想起猊下。”
对方没有回答,罗丹看得出他正试图隐藏自己的笑容,但并不成功……哈,年轻人。
其实他有一点没有说,对方刚才的样子还让他想起了大卫(甚至比想起猊下更多),不过他本能地感觉这个类比并不会让对方高兴,一个聪明的吟游诗人总是懂得在恰当的时候闭嘴。
走出暗道后,他们走进了一个酒窖,葡萄发酵后的芬芳令人陶醉……不过如果这就是王室酒窖,未免也太过狭小和陈旧了。
蛾摩拉每年的产酒量并不多,但闻名于整个黎凡特,或者说这个国家出产的任何东西都与其他地方不同,无论是玻璃器皿、宝石工艺品,还是美酒、果酱、奶制品,花卉萃取后的精油和纯露——尤其是后面两者,即使罗丹近年来一直浪迹于地中海中西部的诸多小岛,也知道这些东西叫埃及的王室发了疯,蛾摩拉的商船从埃及进购新鲜花卉的价格低得令人发指,就是为了优先于其他国家的商会拿到货物。
虽然这个国家面积不大,自立国以来也没有过去多久,但所有人都相信女王的宝库里累积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罗丹也是这么相信的,当猊下还是宰相时,人们就为她能从石头中攥出金子本领而称奇——虽说这只是一种比喻,但实际情况也相差无几了——如果她对高利贷没有那么憎恶,在贵族中应该会多出不少朋友,不至于在朝堂上如此孤立无援。
然而当走出酒窖后,他既没有见到想象中的辉煌宫殿,也没有见到传闻中流淌着葡萄酒的池塘和裹着金箔的女王塑像——事实上,他甚至花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确实走进了蛾摩拉王宫,而不是一块单纯被高墙围着的……几栋平房。
“不适应光线吗?”
“不,我只是……”罗丹艰难地说道,“猊下就住在这里?”
“猊下住在红屋里。”耶底底亚耐心地解释道,“当然,以前那里只是用来办公的地方,但猊下认为既然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耗费在那里,不如干脆住在那里。经过简单的扩建后,现在红屋已经是谒见室和女王寝宫了。”
“……噢,所以这是已经扩建过了的样子。”罗丹干巴巴地回答,“真好,猊下在成为女王前是不是睡在棕榈树的叶子上?”
耶底底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掀起了一边的眉毛,这倒是一个像是猊下会做的表情——“听听你刚才说了什么傻话”,差不多是这种意思。
红屋里面的模样看起来比它从外面看起来好一些,但也不足以让它好过罗丹记忆中任何一个国王的寝宫,除了一块颜色暗淡,周围有虫蛀痕迹的提尔地毯,和散发出温馨香气的蜡烛,房间里唯一美丽的风景是他们永葆青春的猊下。
“辛苦了,耶底底亚。”猊下说,“代我转告哈兰,我得晚一点才能去校场,他不用太早把帕提叫过来。”
待耶底底亚关上门后,猊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莞尔一笑:“花的时间比我预想中长了一些……许多年过去,看来你已经不太适应那些又黑又窄的小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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