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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坐着入睡了。
徐础脱下靴子,轻手轻脚地坐在范闭对面,默默地等着,开始心里有急迫,慢慢地变得平和,鼻中再闻不到香气,眼睛能看清屋中的摆设,只觉得一切简单而洁净,待得越久,身心越是舒服。
不知过去多久,范闭仍未醒来,且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徐础觉得有些不对劲,膝行至老先生面前,轻声呼唤,又伸手试下鼻息,不由得长叹一声。
宋取竹正在劈柴,一身文士打扮,只是袖口挽起,露出粗壮的手臂,右手执斧,左手立柴,一斧到底,轻松如砍瓜切菜。
“宋兄台……”徐础站在远处叫了一声。
“在。”宋取竹应了一声,转身看了一会,也是长叹一声,放下斧子,舒展两袖,整理衣裳,然后迈步走来,向徐础拱手,进屋查看。
没过多久,宋取竹出来,“先生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徐公子能帮把手吗?”
“当然,谷外还有我的一些随从……”
“不必再麻烦其他人,咱们两个足够,先生常说诸事从简,当遵从其意。”
“也好。”
薄棺一具,摆在隔壁房内,寿衣一套,就是范闭平时的换洗衣物,陪葬之物都是他生前指定的:缺口的茶杯一盏,不配茶壶;木拐三支,都是久用之物,亦非名贵木材,残缺颇多;私印三章,一刻“会稽范闭”,一刻“名士范某”,一刻“病夫老范”;玉佩一枚,诸物当中,唯有它显得值钱一些,含义却不明确。
“先生说,活时困于笔墨,死后必要远离,所以文章、书籍等物一件不带,全让我烧掉。”
“范先生著作等身,烧掉岂不可惜?不如留下,我来保管,我未受遗命,不算违背范先生心意。”
宋取竹笑道:“先生早料到会有这一刻,所以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监督我烧掉书册,片纸未留。”
徐础叹道:“范先生这是何必呢?”
“范先生这些年对自己的文字极不满意,常说全要重写一遍,以免贻误世人,可是动笔之后,他却更不满意。唉,像我这样的人,干脆不敢碰笔了。”
两人端来清水,给范闭擦身,换上寿衣,轻轻抬入棺中,按规矩,灵柩要停放一段时间,待亲友吊唁之后才可入土,范闭却急得很,生前三番五次告诉宋取竹:“死后立刻入土,千万别将我留在外面,我怕冷。”
宋取竹前天刚刚挖好墓穴,就在山谷深处,位于两株大树中间。
“地方是我选的,先生喜欢草木,天暖时,常来此绕树行走。”
“此处颇有灵气,宋兄台挑得好。”
“呵呵,先生若是听到‘灵气’二字,绝不会同意在此入葬。”
两人合力送棺入穴,将土填好,一座小丘而已。
范闭对生死早已看淡,宋取竹也无悲意,放下铁锨,笑道:“刚刚我还在想晚上给先生煮点米粥,自己去后山烤条肉,打打牙祭。想不到先生竟然用这种方法阻止我吃肉。”
“范先生不喜欢吃肉?”
“那倒不是,先生这些年牙不好,吃不得肉,偶尔咽些肉粥。他是不喜欢看我吃肉,说我没有节制,吃肉如狼吞。”
“唉,我以为能见范先生最后一面。”
“徐公子的确见到了。”
“我见到他,他却没见到我,无缘聆听教诲。”
“徐公子运气真好。”
“嗯?”
“先生听说徐公子去除王号,颇为兴奋,对我说徐公子必来拜访,来必有疑惑,他担心自己坚持不到,所以将一些话说给我听,让我转告给徐公子。”
徐础大惊,“范先生料到我会来拜访,已是神奇,竟然还料到我有何疑惑吗?”
宋取竹笑道:“其实没那么神奇,先生说了,去肉铺自然要买肉,去布庄自然要买布,来他这里,不是问名,便是询实。如徐公子这样的人,心中总有‘天下’二字,头上有无王号,都是一样。”
徐础也笑,看向那座小小的坟丘,拱手道:“范先生化繁为简,看人、看事越发通透了。”又向宋取竹道:“敢问范先生留下何言?”
“先生说‘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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